刘符就不说话了,这已经超出了他圆圆的小脑瓜的理解范围。他吃着鱼,过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可真能吹。”
王晟顿了一顿,忍不住把当朝的官制向他讲了一遍。刘符听得不住点头,也不知到底记住了多少,末了问:“张振民就是你说的宰相吧?原来他比仇县令大多了。”
“是。”
刘符又点点头,“我常听大人们说,等他死了,就是他的一两肉要卖一两银子,也得托人买他个五斤回来。宰相就是这样的人么?”
“自然不是,”王晟笑道:“还有子产、管仲、诸葛亮……宰相也不都是和他一般的。”
刘符“啊”了一声,“我记下了,回头问问夫子,这些都是什么人。”
“既然想听,何须再待来日?”
刘符张了张嘴,随即意识到这人是想现在就讲给自己听,于是来了兴趣,拿着鱼朝他蹭了蹭:“那你给我讲讲。”
篝火将他的两个眸子映得亮晶晶的,王晟看了一阵才开口,轻声问:“却不知你想听谁的?”
刘符挂起一个好大的笑来,露出尖尖的虎牙,讨好的意味不言自明,“你一个一个讲嘛。”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讨人喜欢,王晟微笑起来,料想像他这般的孩子,讲得深了便无趣了,于是便从满腹的兵法韬略、经史子集之中上上下下地寻了一通,专拣些故事讲给他听。他这番好比拿着尚方宝剑去剔灯花,刘符哪见过这般阵仗?不多时就听得入了迷。他好像将自己也放在了故事中了似的,听到紧张处,就绷着脸长长地“啊”一声;听到悲伤处,就抿起嘴不说话;等听到高兴处,两只眼睛又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这活泼泼的生动,让王晟几乎要叹息了。
刘符一面听,一面不断地朝着王晟挪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绕过火堆,和王晟贴着坐在一处。幼小的他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人折服了,他任劳任怨地烤好了鱼,然后殷勤地把剩下的两条都给了王晟。可惜故事还是故事,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粮食的,过了一会儿,一阵“咕咕”声就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王晟闻声便停了下来。这时只有他们两个,锅在身上甩不出去,刘符面色一红,不得不承认道:“是我的肚子叫了……”
王晟一笑,把手里一直拿着没吃的两条烤鱼递给他,刘符却没接,“这是我的谢礼,你快吃了,我回家吃饭。”说完,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叶子和土渣,带着几分期待地问:“你明天……还在吗?”
王晟自己也不知道,但看着刘符的眼睛,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或许还在吧。”
刘符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明天还来找你!”
他说完转身欲走,却被王晟叫住,“你可知附近有什么住处?”
刘符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然后王晟就被他带到了自己家里。刘氏聚族而居,听说来了客人,大家一商量,索性宰了几只肥羊架在火上,算作招待,自己也正好借着由头美餐一顿。几个成人围在他身边,不停打听着关东的事情,抑或是聊起朝廷,然后愤愤不平地啐上一口,小孩子们则围着火堆吵闹着,刘符矮得一扔进去便找不出来,却踩在石头上,对着比他高得多的孩子们呼来喝去,俨然一个孩子王。
王晟一一耐心地应付着。这些人中,他所熟知的只有不到一半,那些眼生的人,想必是在日后刘符起兵之时便被杀了,从此无论是极致的荣耀还是后来的盛极而衰,都与他们再无相干。
而即便是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人——王晟环顾一圈,稍稍垂下了眼睛——那个叫张元的人说的不错,这些人里,的确有一半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手里还捏着刘符之前给他烤好的鱼,没舍得扔掉,目光追随着那道小小的、快活的、无忧无虑的身影,看了一阵,胃里一点点拧了起来。
刘符的娘亲挺着大肚子,稍稍陪了一阵,便被刘符的爹爹扶回了屋里。刘豪与刘凌正在拿大碗拼酒,喝得面红耳赤,却谁也不服谁,刘卓在一旁拿匕首割着羊肉,一面吃一面替他们计数。刘武没参与这些,他正缓缓喝着酒,打算从王晟这里听更多的天下世事。
王晟却没再讲了,胃腹疼得实在厉害,让他几乎想要稍稍避席,缓过一阵。他的身体被照顾得太好,已经很久没再犯过旧疾,也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疼过了。他这时脸上全无血色,可被篝火一映,倒也不显苍白,可两只手微微颤了起来,几乎连两条鱼都拿不住了。
他想起他曾读过的、刘符从未示人的一首诗。那是在刘符称帝之前的那一夜,他总担心自家王上又要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实在放不下心来,犹豫再三,还是连夜入宫。他见到刘符时,总觉得他眼眶红红的,可举止之间又全无异状,于是不动声色、只作未见。后来刘符有事出去,留他一人在书房,他坐在案边喝着热水,桌案上摆着各级官员封赏的名册,边沿处微微皱起,想来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洒在了上面。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这便是他带头拟出来的,自然没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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