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很重要吗？”
红泥的小炉中哔哔剥剥地烧着细枝，雾蒙蒙地腾起薄薄的白色烟气，透着松木的清甘，谢怀璧看着细碎的火星明明复灭、灭灭又明，极轻而极缓地眨了一下眼，露出了一个淡淡地笑容，轻声问。
所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 ※ ※
秋宴开到一半，小孩没吃两口，就困恹恹地钻进他袖子里睡得昏天黑地了。
数层又宽又长的袖衫叠在一起，展开后一直从膝上垂铺到席簟上，里面透不进光，昏昏蒙蒙的似是自成一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藏进去一个半大小孩几乎是轻而易举。
当然，也没有不长眼色的去问询太子“你儿子怎么突然不见”这种问题。
夜风中有淡淡的香意，是一种疏冷又馥郁的甜。
延明殿边上的桂树应是开花了。
谢怀璧一只手臂被窝在袖子里睡成一团的小孩抱着，只有手腕还能动。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罪魁祸首的腰侧，有几分游神。
宴会之前庄帝找他聊了一会儿——
谢奕瑕今年已经十二了，已经是不小，课业不说差也不说是好，平日里学三两天琴又学三两天画的，样样都会点，会点就丢下，学里几个翰林院讲师同东宫的谕德、赞善都同他谏言应该紧一紧皇孙的课业了。
庄帝虽然并不喜欢谢奕瑕，但找他来问的也是这个意思，若是只想就这样一直留在身边，那只当养个闲人罢了，但要是对这个儿子寄予期望，那就该从现在打算起来了，总不能使人这样整日戏乐荒废了时间。
谢怀璧用指尖点了点额角，难得有几分不定心。
不多时，宴尽。
谢怀璧抖了抖袖子，把小孩弄醒了。
谢奕瑕慢吞吞地打里头退了出来，头上有几根发丝乱翘着，白净净的脸上也多了几道印痕，眼睛被揉得有点发红，整个人就像只被人从窝里拎着耳朵提出来的小兔子，还是刚断奶的那种。
他恹恹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歪歪倒倒地跟在人屁股后头爬上仪架。
“再揉眼睛都要给坏了，”谢怀璧把他的手拉了下来，揉着发顶问人，“听魏叁德说你这两日夜里又开始睡不安稳了，谁叫我们白月奴不高兴啦？”
“没有，就是不很高兴，”谢奕瑕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蔫蔫的，“太医也看过了，也没生病，可能是换季了不是太适应，有点受凉，大概再过几天就好了吧。”
谢奕瑕每次碰上风寒风热的时候，都容易心情不好，直到病好了后也依旧会低落上好几日，不过好在是情况不太严重，只是平日情绪不太高，但十岁那年也有过一次一连大半年多都心思低郁，每日里吃不好睡不稳、浑身上下哪哪都不爽利。
太医看也看了，瞧也瞧了，只讲疑是幽忧之病，清心散、凝神汤等等汤药解病之效不大，需缓缓休息调养，也可寄情于善水琴乐，待心中开阔，郁气散解，自然不药而愈。
当然，让人费解的是幽忧之病这词出自《庄子》，意为因过度忧伤而起的病症，多是文人自谓得此病症，大半都仕途不顺、心志不畅，所以郁郁在心，虽然谢奕瑕情况并不严重，可一个九、十岁的孩子愁什么能愁出病来呢——这算是太医院未解之谜其一了。
“那今天夜里搬回来，和父王一起睡，父王哄你睡觉，好不好？”谢怀璧问他。
这几日谢奕瑕是自己睡的，每次谢奕瑕生病，庄帝就叫两人少接触些，免得给太子传了病，不过他自己也心有戚戚焉，毕竟谢怀璧要是一生病情况就很麻烦，而且他又不是和谢怀璧一起睡就能药到病除了。
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了，谢奕瑕张嘴刚要说话，就忍不住别过头去捂着脸细声细气地打了个小喷嚏，然后嘴就更瘪了，小孩可怜兮兮地皱着鼻子，怎么瞧怎么委屈，他伸着两条膀子抱住谢怀璧的脖子，把头埋进人披风的领子里蹭了蹭：“还是不要了吧，不然圣人知道了肯定不高兴，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谢怀璧瞧着他眨了眨眼，把软乎乎的圆兔子抱了个满怀，然后低头悄悄摸摸地咬起耳朵：“可是父王想要和白月奴一起睡呢，我们悄悄地，不告诉别人，也不叫圣人知道，”说话时呼出来的气吐在谢奕瑕的耳朵上，痒得人缩起脖子，但是谢怀璧依旧不依不饶地努力动摇他，“好不好？好不好呀？好不好嘛？就偷偷地，偷偷、偷偷、偷偷偷偷地……”
※ ※ ※
谢怀璧把小孩连着被子一起搂在怀里，又软又蓬的被子带着淡而干净的暖香，让人像被裹在云里，下一刻就会陷进去一样。
他想起庄帝找他谈的事情。
谢怀璧有些说不清。
理性来说应该没有多少父母不望子成龙，而且他确实知道，谢奕瑕早慧得很，不该耽误了，更尤其是有这样一个身份，似乎要是能上进就对所有人都好。
自然，关于教子的各种典故他也是听得不少，好像父母对子女就免不了牺牲，一边牺牲时间去培养感情建立联系，一边又要牺牲感情忍下不舍放手让其自己成长到能离开，矛盾得很，且听来就觉着得不偿失。
可似乎天理就是这样，甚至连牲畜育养教导幼崽，都是为了幼崽能学会谋生手段，然后就可以放心在成年后让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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