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他说自己名叫林风和。
这是自一个小时前，小卫将他领进“命运之轮”后，他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
在那之后。
他便垂头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漫长，又莫名的沉默。
热水开了，噗噗冒气。
智能自控系统，第一时间将加热器切换到保温模式。
沈念提起水壶。
手腕微振，一个漂亮的“凤凰点头”，斟了两杯茶。
上好的大红袍，汤色明亮，映衬着她新入手的龙泉青釉瓷杯。
犹如远山映衬着流霞，两相彰照，极尽意蕴。
啧。
怎么看怎么美。
沈念很满意自己的眼光。她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
手指却在杯壁上，稍稍停留了一会，抬眸迅速扫视了一下男人
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应该不会翻脸摔杯子。
沈念放下心来，收回手，悠然自得地端起自己的那杯茶。
林风和不说话，她也不着急催。
“命运之轮”可不是菜市场。
来这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难以启齿的秘密。
她见多不怪，有的是耐心。
吹开茶沫，抿了一口，馥郁生香。
沈念慵懒地斜倚在靠枕上，隔着眼前氤氲缭绕的热气，静静观察着这位新委托人
三十出头的年纪。
身高不足一米七，在男性中算是较矮，但体格强健。
被撑起的衣袖下，隐隐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指关节处有新旧不一的伤痕。
——要么是狂热健身党。要么是体力劳动者。
普通装扮，周身没有名牌，但整洁得体。
衣服有熨烫的痕迹。
头发和胡须，都是最近修剪过的。
指甲缝干净，没有烟熏的油渍。
——收入中等。生活习惯良好。身边有人照顾。
无名指上，有一枚样式简约的银戒。
表面莹然剔透。
内壁略微黯淡。
——已婚。戒指很久不曾拿下来过。夫妻感情甚笃。
额头青筋隐现。面容难掩憔悴。
眼底有明显的血丝。
瞳孔时而紧缩，时而发散，神色剧烈变幻。
——焦虑。紧张。承受着压力。内心挣扎。
似乎面临着某种重大的抉择。
……
沈念饶有兴趣地看着，暗自揣摩林风和的意图。
猝不及防地，对面的人忽地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饶是沈念见多识广，也不禁心中一跳。
眼神……
这个人的眼神突然变了。
像是经历了痛苦的思量取舍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决定，能让一个人的眼神如此的复杂？
既欣慰又悲伤，满含眷恋，又坚定无悔……
像是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但在黑暗的深处，他浑身战栗地伸出手，仿佛看到了唯一的光。
“沈小姐，我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
林风和终于开口，缓缓地说道，“帮我杀一个人。”
他说得压抑而平静。用力捏紧的指节，泛出青白。
沈念一挑眉，放下茶杯，不动声色地问，“谁？”
“我！”
林风和猛地弓背，半站起身，双手按在桌上。
灼热的目光，逼近咫尺，脸上却带着近乎是乞求一般的希冀，死死地盯着沈念。
一字一顿，嘶哑地说：
“请你，杀了我。”
……
沈念直视着对面男人的眼睛
脸上的惫懒，倏地收敛，终于有了几分正色。
花钱雇人，谋杀自己？
这倒是新鲜。
她不说是，也不说否。
只是细细端详着林风和，目光清凌凌的，跟晃动在可乐杯中的冰块一样。
半晌。
她才歪着头，微微一笑，说：“抱歉，林先生，你这笔生意，我做不了。”
“为什么？”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的规则。”
沈念往后一靠，跷起一条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指尖相对，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语气却疏离了起来，“我拿钱办事，办的是为人解忧的事。杀人？我这可不做。”
“可是……”
林风和急切地喊出声。
“即使是谋杀你自己，也不行。”沈念不由分说地打断，脸上已经写出谢客之意。
“请回吧。”
林风和愣愣地看着她，有些无措，神色中渐露失望。
见沈念态度坚决，他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却终究没说什么，默然起身。
守在门口的小卫，见状，立刻乖巧地迎过来，领着林风和出门。
沈念目送林风和离去。
他显得有些失落，耷肩驼背，步履沉重，似乎比来的时候更矮了几分。
在身形瘦高的小卫身边，衬出了几分难以言表的滑稽。
沈念却敛尽了笑意，难得地严肃起来。
她皱着眉，眼角余光扫过对面那杯凉透了的茶，若有所思。
送完客的小卫，屁颠屁颠地凑过来，满脸写着求知若渴。
“老大，啥情况啊？”
“你给拒了？呦！是不是有什么特劲爆的阴谋？这老实巴交一人，看不出来呀！”
沈念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回他，一边往操作台走去，一边问道，“秦止呢？”
“他还能在哪？在大门口看人老头下棋呢。我就没见过这么无聊的人。”
小卫冲外面一努嘴。
“叫他过来，有任务。”
“什么任务呀？这活你不是没接吗？”
小卫不懂就问，逮到机会，就要刨根究底。
沈念已经坐在了电脑前，流畅的键盘敲击声，连成一线。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涟漪一般，泛着微微的蓝。
“因为，好奇的不止你一个。”
进入工作状态的沈念，异常专注，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冷冷吐出下半句话。
“给你十秒钟找人。十秒后，我要看到秦止站在我面前。”
……
……
“秦先生，怎么样？”
“无异常。”
“目标按时下班，之后步行到了一条街外的这家西餐店，选了靠窗的双人座位。看起来，正在等人。”
秦止言简意赅地汇报完。
耳机那边“嗯”了一声。
沉默片刻。
倒是沈念先奇怪起来，“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没有接受林风和的委托，却要求你暗中跟踪他？”
秦止淡淡道：“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沈念有一种撩到了一堵墙上的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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